古城东边有一片很大的湖,风平浪静时,微波轻漾,像一片明澈的海;风雨飘兀时,激越昂扬,似一匹奔腾的马。海湾是个让人向往的去处,沙滩延伸海底,鸥鸟缠翔浪尖。湖湾却不一定,尤其在江南,大多被轻拥在绿荫中,哼着摇篮曲,娇盈潺湲,安逸慵懒。
夏秋交替,阳光依旧酷烈,水天一色的金鸡湖仿佛纯情的画册,每一页都明丽旖旎,四围的香樟、银杏及其他林木绿得蓊郁青葱,浓得竹荫满月,与天和水的蓝一样卓尔不凡。跨于湾水之上的栈桥悠然伸向湖的对岸,恰似画面上装饰了优雅的线条,柔和、舒展、灵动,湖湾一下子不再野调无腔、空阔简略,而是有了纹理,有了细腻,有了闲云野鹤般的美丽。
好几次路过金水湾,都曾向湖边探视,一直没发现栈桥与湖湾安闲依偎的身影,手机里那个撩人的介绍,总在心头牵肠挂肚。这次特意寻访,大有不见不散之意。湖南岸的金鸡湖大道车来车往,日夜繁忙,路旁小花园篱植的几何图案与紫薇的临风花姿相映成趣,安抚了路的喧哗。大道、花园与湖的落差,如同大户人家的照壁,隐匿了栈桥与湖水相辅相成的天生丽质。
金鸡湖确实天生丽质,三十年前的那次造访,给结伴去看湖的几位姐妹留下深刻印象。天苍苍野茫茫,远眺中的金鸡湖秋水长天,淡雅孤寂。沿岸的沼泽里,水生植物茂盛得几近疯狂。蒲草举着烛棒,在婆娑起舞的叶间格外显眼;野茭白摇着细长薄叶,像女儿国的绿纱仙子:水葫芦、野菱角、野芹菜,以及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让好奇的我们一边摘采,一边张冠李戴,出尽洋相。待想起拍照时,衣裙鞋袜早已泥渍斑斑,一身狼藉。沿湖有一排房屋,它的红顶在绿涛中时隐时现,据说那是管理部门的简易办公处,屋里的人正在描绘金鸡湖明天的蓝图。我们投去的眼光有些迷惘,不知打破了原生态的金鸡湖,究竟会出落成什么样子。
脚步随着栈桥逐渐的弧度与缓慢的起伏来到高处,举头四望,内心竟然腾起莫名感动。左岸的东方之门,雄姿巍峨,环球188、苏州中心、CBD一条街,一字摆开的高楼大厦林立出新城的绚烂多姿。穿过这片门户般的区域,向西可以通往古城。两千五百多年的老城里长满园林和古巷,纵横的溪流渡口流淌着说也说不完的故事,那里有老苏州最为怀念的过往,还有浓得化不开的乡音和乡愁。东方之门的对岸,国金中心是支顶天立地的毫笔,向蓝天书写,向大地描绘,新城的崛起宛若那个湖畔的摩天轮又宏伟又圆满。
在老百姓眼里,古城保护的标准之一是在园林里看不到园外的高楼,否则,苔绿花香的氛围就破坏了。新城崛起的标志之一是满眼特立独行的时代进步,包括理念、技术、建筑与生活,一个婉约,如同一阕宋词;一个豪放,恰似一首唐诗,相约在江南的行云流水中,仿佛眉眼深含三月春雨,不知有多动人。
爱人在外企工作,我们很早就将家搬到园区。那时的家门口是一块块规划过却尚未开工的农田,田里只做些简单修整,浅浅的池塘开着藕花,挖塘的泥土堆放成丘地种着栀子树,四周全是绿茵茵的草地。工人在绿地浇水割草,如同农家一茬一茬打理。傍晚出门散步,沿着草坪,迎着花香,走着走着就到了金鸡湖畔。不理解的亲友曾问我,为什么搬去如此荒野之地?我笑道,过十年再告诉你答案。
刚搬来园区的那些星期天,我与爱人忙完家务常来金鸡湖边,静静席地在沿湖的石阶上看落日。石阶宽宽长长显得十分气派,零星的人们坐在那里,犹如五线谱上的音符,温文莞尔。当太阳慢慢落入对岸丛林,漫天的晚霞洇开一大片红云,两人感慨着眼前的日新月异,向往着将来的繁华大气,只觉得好日子可以直挂云帆。一转眼三十来年过去了,在红顶小房子里描绘的画卷终于成了现实,姑苏城外的这片热土令世人瞩目。我常常将目光停留在那些拔地而起的景致上,满眼都是陈年的温柔。偶尔,还去石阶小坐,与我们同坐的人却越来越少,他们或坐进了一旁的咖啡屋、美食店,或去了广场、书城和星座。
好多回,坐在湖边连成一排的白色亭子里喝果汁,看湖里的小帆船或小舢板来去。霜气漫天的冬日,去文化街区看画展、陶展、雕塑展,看各种各样被浓缩成不同形态的文化载体。偶尔,也陪父母去桃花岛看桃花,去紫茵阁听秋语,感觉眼前的美好仿佛梦中,却又真实得可以一点一点触摸。
凉风习习的夜晚,金鸡湖五光十色,一片璀璨。金水湾幽静简单,正合忙碌一天后倦怠的心意。栈桥的灯光是渐变的,红黄青蓝紫,像分解过的霓虹,走一段清爽的蓝,换一段明亮的黄,又从紫色中经过,才来到红的地盘。渐变的色彩落到脚下便成了对某个颜色纯粹的感受,很多人如我这般,桥就有了络绎不绝的倏倏忽忽的欣喜。灯光是刻意设计的,刻意中携带的随意,像白色湖亭里喝过的果汁,清新适宜。
如果说白天的金鸡湖是真切的,摸得着一个个生命的生长点;那么夜晚的金鸡湖就是朦胧的,依稀看得见过去、现在与将来的链接,更适合梦幻般的畅想。
作者 雏菊园
《苏州日报》2024年10月14日A04版